■丰子恺的漫画较“亲民”。 ■王世国(广东省书法评论家协会主席)
丰子恺受其父丰斛泉和老师李叔同的影响,笃信佛教。抗日战争前有一次他从住地苏州石门湾带一只鸡,要去杭州云栖寺放生。他为了不伤害鸡,就把鸡放在身着的长袍里面,外面用手兜着。这一路要乘船还要转乘火车,他的手兜着的长袍里面鼓起一团会动的东西,怪模样很是可疑。结果在火车站被一便衣侦探盯上,一路跟踪,同车到站。一出站门,丰子恺就被那便衣拿下。幸好站外早有人迎候,说明原委,侦探才知跟错了人。如此慈悲、天真、可爱,近乎有点傻气的丰子恺竟是中国现代漫画的奠基人!
1925年,上海周报社出版了《子恺漫画》,从此中国有了“漫画”这名称。画册中那些以极简炼的笔墨线条描绘出来的平凡大众身边经常发生的琐事细故,一下子变得那么耐人寻味甚至是富有诗的意境。看看当时的社会文化名流对《子恺漫画》的评价吧:
他的老师夏丏尊在序中赞叹道:“对生活,有这样的咀嚼玩味的能力。”
朱自清评价:“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带孩儿的小诗。”
俞平伯在跋中说:“您是学西洋画的,然而画格旁通于诗。所谓‘漫画’,在中国实是一创格:既有中国画风的萧散淡远,又不失西洋画法的活泼憨恣。”
中国现代漫画起始于1903年的《时局图》,兴盛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汇聚了叶浅予、张振宇、鲁少飞、黄文农、丁悚、曹涵美、叶灵凤、张光宇等一大批漫画家,当时至少有19种漫画杂志出版。在这强手如林的漫画界,丰子恺为什么能脱颖而出,独树一帜?我想,那是因为叶浅予等漫画家沉醉于纸醉金迷的都市中产阶级生活,而丰子恺则是把目光投向了平民百姓的现实生活和充满温情的家庭场景。
漫画与书法虽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但作为艺术的本质和规律则是相同的。所以,我觉得当代书法家从丰子恺漫画的成功经验中可以得到这样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是书法家应当保有一种摒除功名利禄后的孩童般的真淳。当今的社会一如当年上海滩的十里洋场,充满物质利益和个人享乐的诱惑。有的书法家往往难奈寂寞和清贫,于是心气浮躁,急功近利,总想着入国展省展,当理事主席,如果不成,那干脆自封一个吓唬人的大名头。在这样的心态下写出来的字,难免狂怪、粗野、丑拙、乌糟。其实,每一个古老的汉字都充满着神秘气息,每一个字都自有乾坤和内含深意。只有书法家心静写出来的字才干净。丰子恺当时并没想着要成名成家,甚至也没想着把画稿拿去发表。正是这种真淳的心态赋予了丰子恺漫画的真情实感。
二是书法创作应当植根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体现民族气派和民族精神。因为只有民族的才能成为世界的。丰子恺是学西洋画的,但是他没有被光怪陆离的西方现代派所迷惑;他所处的时代又是钢笔取代毛笔而广泛使用的时代,但是他的绝大多数漫画作品都是用毛笔画的。正是毛笔丰富的表现力和传统笔墨线条,赋予了丰子恺漫画迷人的神韵。而当今有的书法家总想着摒弃书法传统,刻意“创新”,甚至舍弃书法的笔划线条而求诸于绘画的块面造型,片面追求所谓的空间形式感,有的干脆把写字变成了恶俗的画字。我想,这些人应当从丰子恺的漫画创作中受到教益。
三是书法创作不可故弄玄虚,而是要贴近民众,让百姓喜闻乐见。当今有的书法家往往故作高深,甚至舍弃了书法的书写本性而标榜取法“高古”。明明是用毛笔书写汉字,却偏偏要描摹碑石刀刻的痕迹和碑石被风化、字口破损的样貌;明明不过是起笔的方圆、用笔的顿挫、行笔的顺逆罢了,却偏偏冠以所谓的“金石气”。他们写出来的字让人识不得、看不懂、不舒服,仿佛唯此才好。反观丰子恺的漫画都是民众经常看到却并未留意的身边事,看了亲切;都是表现自己小时候或自家孩童曾经有过的稚气、调皮、憨玩,看了可爱;都是以平顺的笔法和简单色彩描绘人情世态,看得明白。所以,这样的作品雅俗共赏,受人喜爱。
四是书法作品要简淡而不简单,耐人寻味。无疑,丰子恺的漫画极其简洁,豪华落尽,淡然出尘。但是,它简淡而不简单,总是小中见大,弦外有音,令人心领神会,回味无穷。而当今有的书法家则唯恐自己的作品不丰富、不抢眼、不能引起评委和观众的注意,于是在作品的纸张、形制和色彩上做文章,把作品打扮得像个俗气的村姑!其实,优秀的书法作品就应该像丰子恺漫画那样简淡、真淳、自然、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