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批评,既是一种职业,同时也是一种事业。
作为职业,美术批评家除了需要广博的学识、广阔的视野、深邃的目光、深刻的思辨力、良好的表达力、准确的判断力以外,还需要独立的人格与独立的学术品格。而当美术批评成为一种从属于人文学科的事业时,它承载着对正在发生或已成为过往的美术作品、美术现象、美术思潮与重要美术家予以记录、梳理、描述、介绍、分析、研究与判断的使命,美术批评事业应对读者(公众)、时代与美术史承担责任,因此,独立的学术立场与学术良心,也是这一严肃与高贵的事业不被任何力量所扭曲的品质保证。此外,自从有了现代印刷术与各种报章、杂志后,美术批评这一事业便成为了美术生产与消费,直至美术再生产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然而,近年来,我们可从美术家的圈子里时常听到一种声音:“艺术家离了批评家照样活,而批评家离了艺术家就没饭吃。”
非常喜剧的是,那些私下里动辄使用难听字眼咒骂批评家的美术家,还是少不了请批评家为他们撰写文章并推荐到媒体发表。由是可见,美术家并非真的不需要批评家,而仅仅只是不需要某类批评家或某类批评声音罢了。至于什么人离了什么人就不能活的论调,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情绪化言辞,在人类今天这个高度分工与高度专业化的时代,还抱持这种农耕文明时代的狭隘认识论者,不是愚蠢的反智者,就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之人。我们有必要浪费时间与口水与抱持此观点者去作认真辩论或反驳吗?大可不必也!
为什么有些美术家会鄙视或轻视美术批评,甚至认为这个行当没必要继续存在呢?此一现象为何会出现?它大致从何时开始产生的?窃以为,其个中原因颇值得我们认真思考与检讨一番。换言之,如果我们大部分美术批评家都无愧于自己的职业,也的确用各自的写作活动为美术事业作出了积极的建设性贡献,并促进了我们这个时代的艺术生产,那么,还会受到美术家的轻蔑与鄙视吗?于是,以下真的问题就浮现在我们面前了。
在市场经济时代尚未到来前,美术家们基本上都很尊重批评家与批评家的劳动成果;而批评家也用他们的奉献精神与高质量的写作,引领了上个世纪80年代,尤其是八五新潮时期的艺术创作活动。可是,自上世纪90年代初的社会转型期到来后,整个社会就不同程度地沾染上了“金钱至上”的铜臭气。于是,在商品化与市场化过程中,纯正的美术批评活动逐渐变味了,针对具体美术家与美术作品的批评文本逐渐被金钱润格化了,美术家与批评家先前的亲密关系逐渐异化为买卖关系了,艺术媒体开始搞起版面寻租了,甚至有些批评家干脆主张艺术市场化并与资本结盟。
以上所述的客观事实的出现,必然导致美术批评家这一精神产物劳动者职业的蜕化与社会信用贬值,也必然导致美术批评事业的严肃与神圣地位产生动摇。职业与事业的双重异化所带来的最终结果,当然是美术家不再信任批评家。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已丧失,何来尊重可言?
如农民或街头小贩一般,入职美术批评家行业,是无需政府主管部门考核颁证的。虽无需考证就可入行,但并非所有批评家都是好批评家。要想成为批评家中的翘楚,除了你的批评文章写得好、写得有独特见解、写得发人深省,并且媒体与读者都喜欢之外,你还必须有德行。
那么,一个批评家需拥有何样的德行,才能被称为好批评家呢?简而言之,那就是坚持职业操守,坚持批评的纯粹性,任何时候不为五斗米折腰,不用笔下的文字与权力、金钱、地位、人情做任何形式的勾兑。如果说得再简单一点的话,那就是四个字——独立不阿。
然而,在目前中国现行低稿酬制度的环境中,要想让所有批评家都身体力行以上那四个字,也着实是个不小的问题。批评家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一篇字斟句酌出来的两三千字的批评文章,又能换来几张百元大钞?一个月又能完成几篇批评文本?况且美术家因为有了批评家尤其是著名批评家为其撰写的文章,从而获得了巨大的市场回报,批评家就只能按照国家现行的稿酬制度收取报酬吗?
当我提出这几个问题之后,一定有读者心里会想:你这岂不等于用自己的手抽自己耳光吗?
非也!作为体制内一分子的批评家,是有薪金的,那么,即便再低的工资加稿酬,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所以,他们绝对不可用自己手中的笔来换取任何现实利益。作为仅把批评写作当作人生志业的批评家,也应保持批评写作的独立性与纯粹性,因为写作之于他们应是一种爱好,而非换得稻粱的工具。“不写作,毋宁死”,应是所有批评家的一种基本写作态度,指望靠写批评来发财者,最好别从事批评活动。
另一方面,无论体制内外的批评家,在看到或发现有才气的美术新人后,都应热情并无偿地向艺术媒体与艺术接受者介绍之。然而,对那些已功成名就且已从艺术市场上获得高额回报的成功艺术家,批评家当然可为他们有偿撰写批评文章,但你的文字绝对不可无中生有、言过其实,更不可以迎合被写作对象,否则,写作的独立性就失去了,批评的独立价值也就被扭曲、被玷污了。
不要问是谁、是什么使得批评如此不堪。当绝大多数批评家能做到像鸟儿爱护羽毛一样爱护批评事业,并真正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后,各种靠谱或不靠谱的贬低批评家与批评事业的声音一定会越来越少。因此,我认为:唯有独立,才是守护住批评尊严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