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庭得秋长漫漫,寒露入暮愁衣单”,322年前的今日,康熙三十七年(1698)的寒露,翻风滴露,秋意渐浓,石涛写就此幅墨竹巨轴——《翻风滴露图》。
康熙三十一年(1692)秋,石涛买舟自北京沿运河南下,这次的目的地是其晚年的主要活动地点,也是石涛“大涤草堂”的落成地——扬州。博尔都作诗《送苦瓜和尚南还》赠曰:“飞锡竟何处,遥指广陵树。”至康熙三十五年(1696)夏末,石涛迁入新落成的大涤草堂,这座建于扬州大东门外河沿上的草堂是石涛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寓所,亦是其终老之地。
“时戊寅(1698)寒露日清湘陈人大涤子济青莲草阁。”本件《翻风滴露图》落款中的“青莲草阁”,便是石涛在大涤堂定居时期的常用落款之一。故宫博物院藏石涛《兰竹图册》中兰草、菊花二页,均落“青莲草阁”。再观“寒露日”可知本作准确的创作日期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七节气——寒露,也就是康熙三十七年(1698)农历八月廿三日。现藏于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的《忆戴鹰阿山水》,是石涛对友人戴本孝表达思念的作品。是作款落“戊寅(1698)菊月清湘陈人大涤子济”,农历九月是菊花开放的时期,古人称之为“菊月”,创作时间较《翻风滴露图》稍晚半月左右,落款同为“清湘陈人大涤子济”,另一《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取印作品——苏州灵岩山寺藏《梅竹图轴》落款为“清湘陈人济”,这些同年作品可佐证这一时期石涛的落款习惯。
本作钤盖“清湘石涛”、“膏盲子济”、“赞之十世孙阿长”及“何可一日无此君”石涛自用印四方,其中白文“何可也一日无此君”一印,“此君”,即竹子。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 · 任诞》篇第四十六: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故石涛此阶段的竹画多钤本印。这一点朱良志先生在其《传世石涛款作品真伪考》一书中也提到:“而印章的使用也是考察因素之一,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印信,不同的绘画内容使用印章不同(如石涛晚岁的竹画多钤“何可一日无此君”朱文长印)。”
石涛南归后以鬻画为生,存有同一绘画题材下一诗多用的情况。本轴诗题“或言竹叶有定法,否则不类,于是个个枝枝加以刻画,而生意尽矣。吾竹时取法于雪堂老子。夫画竹可以不节,尚有何法可拘?翻风滴露,观者正当得其生韵耳”,此诗文亦曾出现在南京博物院藏《灵谷探梅》一轴中。《灵谷探梅》作于南京时期,康熙二十四年(1685)二月雪霁探梅归来,图绘梅竹,左以隶书录此诗,又以行书录《金陵探梅》九首之一。《翻风滴露图》较《灵谷探梅》晚十余年,落款与用印习惯皆不相同,在“予”“吾”等常用词的表述上亦有更改。石涛一生游历丰富,考查创作时间、地点、背景是否吻合是后代学者的基本研究方法。本幅《翻风滴露图》无论时间、地点、署名、书法风格及用印习惯,均吻合无误,是石涛晚年南归这一时间的杰作无疑。
“而兰菊梅竹尤有独到之妙”此为石涛对其挚友李驎自夸所言,见载李驎《大涤子传》。值得一提的是,石涛与这位晚年最为重要的知己好友亦订交于本年(1698)。整观本幅《翻风滴露图》,篇幅巨大,笔墨酣畅肆意,竹叶翻飞,似是借物抒怀。
在用笔、构图甚至尺幅,本幅都与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所藏石涛杰作《竹石图》极为相似。两件作品均为巨幅立轴,竹叶用墨由淡至浓大致分为三层,淡墨湿润朦胧,构成远景;重墨为主要用色,搭建整体布局;浓墨醒神,拉开画面层次。右下角绘坡岸怪石,重墨点苔,涧生杂草。石头造型与上海博物馆藏《游华阳山图》 一轴中极为相似。山石粗糙坚实,竹叶灵动纷飞,形成强烈的动静对比,引人深思,妙趣横生。郑板桥尝评石涛云:“石涛画竹好野战,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甚矣,石公之不可及也。”
南归后,石涛在画法上比起成法更加注重墨法与水法的运用融合,《翻风滴露图》以偏熟纸张绘制,运笔水墨交融,富于变化,在纸张上得到极好的呈现,全图层次明确,酣畅淋漓,足见其功力之深。故宫博物馆藏《蕉菊图轴》,前述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藏《竹石图》等花卉题材传世名作均为此类纸张。石涛南还后,梅竹逐渐成为其主要绘画题材。简单而言,梅竹最能展现石涛的笔墨技巧,也最能体现石涛的艺术风格和内心世界。
本幅右下角钤朱文“海阳孙氏莲叔珍赏书画印信”、“莲叔审定”、“无上妙品”藏印三方。为清代安徽休宁藏家孙殿龄,其友俞樾在《春在堂随笔》写道:“休宁孙殿龄,字莲叔,家世富饶。生十五六而孤,拥资百万。”孙莲叔在中犊山建有红叶读书楼(俗称曲尺楼)及观旭楼,富收藏。故宫博物院有其旧藏恽寿平《高岩乔木图》,亦钤“海阳孙氏莲叔珍赏书画印信”、“莲叔审定”、“无上妙品”三方印章。此轴后经近代收藏大家王季迁先生收藏并临摹,本作题签“翻风滴露墨竹图”为王季迁先生手书,是对本幅石涛墨竹图的最佳诠释。石涛的艺术对这位廿世纪的收藏家具有相当程度的影响。王季迁先生曾说:“石涛能用同样伟大的笔墨创造出一个新的领域,充满诗意的构图和他所有的创新,这就是石涛的成就,也是他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