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朱乃正艺术研究中心寄来怀念朱乃正先生的《响当当的铜豌豆》一书。书中内容很多,让我们对其艺术人生有了更多的了解,对他的艺术观念也有了更深的认识。朱乃正先生在他人生最后一个大型展览的开幕式上,说出了一句“响当当”震撼人心的话:
“中国油画无需西方认可。”
展览策展人,也是本书的编撰者曹星原女士在书中对此说道:“如此浅显的道理,居然在这个文明古国用了整整一个世纪才明白过来。”据我了解,1923年,即“五四”运动后的第4年,那时留洋学习洋画是美术界之新潮,“洋画”家亦大多着西装,留分头,系领结,洋派十足。“洋画”流行,追逐“洋画”纯粹性的倾向亦成主流。但随着西方文化界因“一战”而引起的对西方文化的反省,对科学文化的质疑,西方哲人罗素、印度文豪泰戈尔等的访华讲学赞扬中华文化,梁启超对西方的考察等等因素,最后在1923年酿成传统文化与西方科学文化的大论战,并引出从20年代中期至40年代末的传统文化复兴的文化思潮。正是在这个思潮之初,在崇洋的“洋画”时髦之际,1922年,美术界一位睿智的先知先觉者汪亚尘说了这么一段话:“东方人学油画不是要形似西洋……现在学洋画的人,总以为要有西洋的气味,我觉得很不妥当。我国古代的精华,现在西洋人非常注意,难道我们自己就置之度外么?”还说,“我常常说,中国人画洋画,终究是中国人的洋画,不见得中国人所画的洋画,就会同西洋一样……我就是主张拿油绘材料来作中国画的人,更愿意拿西洋材料来作中国人的油画。”汪亚尘这些主张其实就是主张油画的民族化、中国化。后来,到20世纪40、50年代提倡油画民族化,是这种民族精神高扬时代的产物。但到80年代之后,不仅油画民族化受到批判,西方之“现代艺术”、“当代艺术”大走其红受国人模仿,就连画国画的,也老是一门心思想走向世界——其实就是走向西方走向美国。有人甚至说,我们作画的全部目的就是为了“走向世界”,为了“与世界接轨”!甚至还有著名的美术院校专门开国际会议来讨论中国画需不需要坚持民族主体性,以免影响其国际性……
这就回到曹星原女士所说的这个文明古国何以要花100年的时间去弄明白的“浅显的道理”。这道理其实真的“浅显”到连幼儿园小班画儿童画的小朋友都不会弄错:画画不就是画来让自己高兴的么?换种说法,画画、弄艺术,就是表达自我的心性感情。再说得学术些,艺术是缘情言志的产物。岂不闻3000年前《尚书·虞书·舜典》中说的“诗言志,歌永言”么?还有汉代《毛诗序》所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志是我之志,言是我之言。后来清人石涛说“我之为我,自有我在”,也是这个道理。这道理真的“浅显”:我有感情,我用我的方式我的语言表达了我的感情,这就是艺术。这艺术显然只与我的感情思想相关,和我表达的语言的生动性独特性典型性相关。我的艺术显然首先是自己的,为传达自我服务的,其次才有可能引起与我的感情相似的能懂得我的语言表达的人的共鸣。因此,我的艺术应该只与我相关,与影响我的感情我的传达方式我的艺术的受众心理的民族文化传统相关。一句话,与我与中国相关。怎么也轮不到外国人西方人认可或不认可!而中国艺术与外国——也不仅是美国、西方——的交流,是中国艺术的附加性质,是互通有无的平等交流,是立足于民族主体的交流。因此交流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泯灭自我,而是丰富自我,丰富个人的自我,也丰富民族的自我。
以此观之,中国油画无需西方认可,中国艺术亦无需西方认可,确乎是古老的文明中国实在不该用100年才去弄明白的浅显道理!——但极有可能的是,这浅显道理至今还是有很多弄艺术的人没能弄明白!